序章
悲鸣之夜
冰冷的夜晚，漆黑的天幕上零散地挂着几颗星辰，微弱的光芒时隐时现， 幽湿的雾气像是海潮一般翻涌，带着森森的凉意。
狂风翻卷着接天而来的雾，那些潮湿的烟气盛大恢弘地扩散开来，像是泼墨于杯水，瞬间将周围的空气侵蚀殆尽，挣扎着钻破夜空的星辰，终于伸出了他们无形的触手，将所触及的一切都纳入怀中。
纸醉金迷的城市在雾海中若隐若现，相较于寂寥的夜幕，那被斑斓的灯火所点缀着的城，到更像是人们所期待的星空。
或许地上的城，本就是浩渺宇宙的缩影，每一个活着的生灵，都在这名为红尘的海中浮沉，像是那逆流而上的大马哈鱼，用生命去追逐那名为梦想的清河，在宿命的终焉留下毕生精华，薪火相传，生生不息。
一幢摩天大楼斜插在被淹没在茫茫雾海中的城市里，她的浑身上下都装着深蓝色的斯摩尔玻璃钢，这种只在航天器上才能找到的特种材料令她看起来像是在贵族酒宴上的公主，穿着低调却又奢华的礼服，衣襟上嵌满了大海一般深沉的蓝色钻石，一举一动都闪耀着皇家的尊贵气度，让在场的名流淑媛全都黯然失色。
身披黑色风衣的男人站在星空云豪华酒店的露天阳台上，俯瞰被雾气笼罩的城市，脚下的深蓝色玻璃折射着从酒宴大厅里发散出来的灯光，像是立于星空大海。地面上所有的声音在这接天之所都变得微渺起来，凌驾于红尘之上的仙境听不到世俗的声响。天台上呼啸而过的冷风依旧凌厉，男人银白如雪的短发被毫不留情地吹乱，但他显然并不在意。
“你来到这么冷的地方做什么呢？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高冷’？”站在男人身旁的，是一位冷艳的少女。一袭米白色披肩短外套，看上去充满了花季少女的清新俏皮，下身搭配一条精美的及膝白色百褶皮裙，一双白皙修长的玉腿踏着纯白的淑女鞋，仿佛冰山上凛然不可侵犯的雪莲花一般圣洁。
少女一头酒红色的长发随意自然地披散下来，带着无可抵御的，英气与妩媚并存的美。女孩的白皙的面容是那么美，那么冷，却又带着迷人的风情，仿佛北欧神话中的黎明女神欧若拉，浑身上下笼罩着神秘绚丽的极光。
风中阴冷的雾气弥漫开来，打湿了少女**在外吹弹可破的肌肤，女子细长的柳眉微皱，看起来不太适应这阴冷潮湿的天气。
高台上站着的男人缓缓地点燃一根香烟，火光照亮了他的侧脸，与酒店内大多数中年的权贵名流不同，他的脸格外白皙清秀。
一个国度的王者总是会跃居于权力的顶端，哪怕是在大多数人都碌碌无为的青年时代。
“我在感受这个令人迷茫的世界并被迫做出抉择。”没有理会女孩的玩笑，男人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淡淡的烟气呼出，与雾气混合在一起，又在转瞬之间随风而去。男人的嗓音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沙哑的磁性，平缓而略带惆怅的声音仿佛有着致命的诱惑力，每一个音符都恰到好处地停在绝对正确的节拍上。
借着微弱的灯光，少女看清男人手中的烟盒上写着“白沙”。
竟然是几年前大众流行的品牌，在少女的认知里，面前的男人基本只抽限定特供的香烟，从来没有垂青过廉价的大众产品。
看来今天会是个不同寻常的夜晚。
“你看起来仿佛有许多心事。”少女幽幽地开口，樱色的唇角开合，微冷却又不乏温柔的音色像是流水般悦耳动听。
“不妨说说看，或许我能帮到点什么。”
今夜无月，却有着比明月更体贴温婉的佳人。
山崖上的顽石可以承载刀劈斧砍的伤痕，却无法忍受流水的温柔，再铁血的硬汉也会有柔情的一面，几乎没有什么能够无视月光的温柔。
然而眼前这个男人不同。
少女知道，他不是块顽石，是笼罩在浓雾之中的万丈深渊。
冷酷的理智，坚如铁石的心。
这个星球的历史里总有那么一批人，生来就带着别人所不具备的才能，去实现常人不可及之事。
然而能力的背面是责任，责任意味着罪与痛的抉择。
“不必了，你做不到。”出乎少女的意料，男人的声音竟然如此冷漠，完全不像以往一般温和。
“到底是什么令你这么痛苦？明明我们可以一起解决任何困难。”少女有点不安起来，但是关心与疑惑驱使她不肯退让。
银发的男人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抽完烟，将尚未完全燃尽的烟头撇了下去。微弱的火星从千余米高的天台落下，像是一刹那的花火，湮灭在漆黑的虚无之中。
“爱与恨的交织永远都是在刹那间转换，爱之越深，恨之越深。”黑色的风衣在风中猎猎作响，男人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冷得像是寂夜里的幽灵。
“你走吧，永远地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男人的声音平静得像是月光里的湖泊，然而他那只藏在阴影里的手却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然而一只纤细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强硬地迫使他转过身来。男人错愕的神情对上了少女那因为怒气而霜白的俏脸。
“这不是我所认识的苍渊”一身白衣的红发美少女冷冷地说道，“我认识的那个人在任何时候都不会放弃或逃避，他会一如既往地走下去，无论前路是冰霜雨雪还是惊涛骇浪。荣膺王冠者，必是穿越荆棘之林遍体鳞伤的勇士。”
少女顿了顿，撩起那头明艳如火的红发，那双瑰丽得令人心颤的冰蓝色瞳孔几乎要冻伤男人的灵魂：“你赶不走我，我会陪伴你并亲眼见证你实现那宏伟的梦想，这是我们曾经的约定，我会遵守这个誓言直到我的灵魂随着腐朽的白骨消弭殆尽。”
天台之上像是冰冻般的寂静，酒店里的靡靡之音传不到这里，除了呼啸的风声和少女回荡在天地间的誓言之外，别无他物。
“如果我说你就是那前路的荆棘呢？”良久的沉默后，男人做出了回答，那带着轻微温柔的反问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
少女微微皱了皱眉“不要用这样儿戏一般的借口来打发我，你应该相信，我永远不会阻碍你的前程。这种说辞，一点也不像是你的风格。”
一直以来，少女总是以强硬的形象示人，独自咽下生活的悲与苦，从来都是以最完美的形象出现在人们眼中，然而今天，她也罕见地疲惫下来，冰蓝色的瞳孔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水汽，仿佛是被雾气打湿了一般。
然而冰蓝之瞳是不会被雾气打湿的，所有的水汽都会在接触到那双瑰丽的瞳孔之时凝为霜花。那寒霜一般的温度几乎可以冻结任何液体，除了自己的眼泪。
她……在哭泣？苍渊微微一愣，陌琼的性子他是清楚的，看上去如同白莲花一般打扮的女孩，偏偏有着冰霜般冷傲的女王范和火焰般狂野的热忱与不羁，两种对立的性格在她的身上和谐地共生着，然而无论哪一个性格侧面，和“软弱”这两个字都是完全不沾边的。
是啊，这个世界上本来就不存在不会哭泣的人，无论是伟大的领袖，坚毅的英雄，十恶不赦的罪人，亦或是普普通通的平民，都是有感情的。
那些没有哭泣的时刻，只不过是因为还不够伤心，不够委屈罢了。
即便是背负那被世人所仇视的魔鬼，也会因为挚爱的离去而心碎，更遑论凡人？
苍渊觉得自己的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啪的一声碎裂开来，那残缺的一角所涌出来的苦涩铺天盖地，几乎要将自己淹没。
应该说些什么，可是却又无从开口。那仿佛在星河彼端闪耀着的梦想，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轻言放弃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眼前莲花般的女孩牵动着自己的心魂，这也是无可置疑的。
然而矛盾的是，理想与挚爱，只能选择一个。
无论那一边都是令人纠结的选择。
可惜自己已经做出了抉择，便不会、也不能去反悔。
今天的相会，其实已经是做出极大让步以后的结果，是与实现梦想背道而驰的抉择，苍渊这样冷酷而理智的人不会意识不到这一点，但他却还是这样做了。
直到现在这一刻他才意识到，在他的心里，挚爱和理想的天平也一直是摇摆不定的。
苍渊长叹，抬头向天，怒发冲冠，仿佛是在质问这宿命的恶意。回应他的只有冷冷星光，像是神明不屑的神色。
“不要离开我，好么？”苍渊感觉到一具温软的身体撞到自己怀中，那么凶那么狠，那么……不顾一切，仿佛就像是绝望的溺水者抓住手边最后一根浮木那般无助。
然而苍渊的身体只是微微地晃了晃。少女那强烈得不像是拥抱的拥抱就像是撞在一面血肉组成的城墙之上。这堵墙不像钢铁那般坚硬，却分明比世界上最坚不可摧的城墙更加令人绝望。
黑色的夜，黑色的风，徘徊在黑与白之间的抉择，黑衣的男人与白衣的少女相拥。像是天使与帝王的幽会，带着禁忌的哀伤。
既然自己无法做出抉择，那便让命运来决定好了。
“陌琼，我问你，如果你知道自己身在一场长梦里，这场梦中的你很幸福，你会选择醒过来还是沉溺于梦？”男人盯着少女那双瑰丽的冰蓝色瞳孔，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会选择醒来，世上最瑰丽的梦也只是虚无的幻想罢了，哪怕是最为残酷的现实也要胜过虚假的幸福。”
命运之轮早已悄无声息地转动起来，没有人能轻易战胜命运。那些尝试着挣脱命运的努力，不过是命运设好的陷阱罢了。
“是啊，梦终究是梦。”苍渊笑了，“谢谢你让我认识到自己的幼稚，作为回报，我将赐予你永生难忘的痛苦，作为这场梦的诀别。”
“你疯了么？”映入眼帘的，是少女惊怒的面容。
接着是撕裂衣衫的声音。
朦胧的雾气里，少女雪白姣好的身材充满了诱惑。
然而自己的心里却没有一丝喜悦。
真是个令人悲伤的夜晚啊，伤害了自己一直以来想要保护的人，可是为了实现理想，挣脱这虚假的世界，又不得不这么做。
让她的心破碎，自己对这个世界也就不会再有任何留念了吧。
少女在哭泣。
“为自己的不幸感到难过么？那就痛快地哭吧，从今以后再也不会相见了。”苍渊轻轻地说道，但是他的面容是那么冷酷严肃，仿佛古时向上天献祭羔羊的君王。
这或许是世界上最圣洁珍贵的羔羊了。
也只有献祭自己最心爱之物的人，才能取悦神，进而获得他的恩典，自古以来不都是这样的么？
“傻瓜”苍渊听见少女轻轻地啜泣起来，“我是在为你难过啊，你变成这个样子，一定觉得很痛苦吧。如果我们不会再相见，谁会替我抚平你的伤悲呢？”
天与地在此刻开始旋转起来。
冷汗顺着肌肤的纹路蔓延开来，苍渊扶着额头连连后退。
怎么能做这样的事？难道自己是魔鬼么？怎么会想要对这样一个爱我超过爱自己的女孩做这样的事？
苍渊的全身像是高烧一般颤抖起来，他感到恐惧，失去了一切的恐惧，无法回头的痛。
自己从未有过任何败绩，却在最后的抉择里丢掉了所有。
理想已经破碎，罪孽也无法挽回，此生休已。
“对不起……”男人像是在梦中呓语般呻吟，后仰着从天台落下，浓重的灰雾吞噬了他的身躯，发出嘶哑的笑声。
“不——”最后一刻入耳的，是女孩撕心裂肺的呼喊。
生命如此脆弱，苦痛永无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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